她用食指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，痒痒的，像鸟儿的羽毛，像春天脆嫩的柳枝。她一定是有什么魔法或者灵力，这样轻描淡写，竟然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镌刻在他的神志里、心尖上。
他就是想听她亲口介绍她的姓名，简单美好的含义，好像他们从来就不认识，今天只是初见。她很认真地讲，他很认真地听，两个普通人而已，没有惊心动魄，没有任何偏见不甘。
写完了，他轻轻握拢拳头把手收回去。苏苡忍不住问他：“你到底忘记了多少事？哪些记得，哪些不记得？”
虽然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，但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，这样才方便有破绽的时候立刻抓住。
段轻鸿淡淡的，显然不愿意多讲：“今年发生的事都不记得，还有些事情的记忆顺序很混乱，金迟跟我讲了一些，我才知道原来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。”
“高新区酒店大火还记得吗？”
段轻鸿摇头。
“你父亲去世，身前留下遗嘱平分财产，还有把婉若嫁给熊定坤……你都不记得了？”
“金迟跟我说过了，不过事情发生时的情形我确实不记得了。还有你，你又是怎么跟我认识的，为什么会跟我一起在游艇上？”
他装得太像，真伪莫辨。苏苡直视他的眼睛，里面一片澄澈。
大难不死，必有后福，是不是还包括改变一个人的心智和灵魂？
“我也不想卷入你们段家的家务事，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你威逼利诱的结果。还有你那位二哥，实在太没有人性。”
“段长瑄的德行我知道，不过你……”他故意顿了顿，“我对你威逼利诱？老实说，虽然你也算漂亮，但是还不到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地步吧？我用得着对你使手段？”
“我想你误会了，你的手段不是因为看上了我这个人，而是因为我掌握了对你和段长瑄都不利的证据，我成为检方的证人，可以让你们入罪。”
“我做错了什么？”
“高新区酒店的大火，其实你才是始作俑者吧？”
两个人交锋无数次，从开始到现在，终于开诚布公把这个话题拿到明面上来谈，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清楚。
如果段轻鸿也跟段长瑄一样，他这一刻就该装不下去了，坐起来掐住她的脖子捏死她是最快最省事的方法。
死人的嘴永远最牢靠。
可是他只是陷入沉思，眉头高高隆起，轻声问：“是吗？”
他好像在努力回想以前的事，可是抵不过头疼欲裂，很快放弃：“……我想不起来，脑子里好乱。”
他也许真的有以假乱真的演技。不仅是头疼，还有几根断裂的骨头，被断骨擦伤的肝脏，时时疼得他满头大汗。
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他的伤口也很深，流了很多血，没有麻药硬撑着让她缝针也没叫过疼。可这回受伤他像是变了个人，不再压抑自己，疼痛的时候也不再强忍着，而是闹情绪、摔东西，见谁都骂出去，除了苏苡和容昭之外。
于是苏苡也就不能再逼迫他去回忆和承认什么，甚至渐渐接受他不认识她这个事实，把他单纯当作一个饱受折磨的病患来看。
病患发作的时候，他要拉着她的手，枕靠在她怀里才能慢慢挨过疼痛平静睡去。
苏苡放他睡下的时候，往往两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。
容昭开了新的处方，把带来的新药扔给她：“他这么下去不行，他受罪你也跟着难熬，用镇痛剂吧！”
这里合法使用的镇痛剂……苏苡低头看手中的针剂，盒子上印有英文：Morphine（吗啡）。
中国人有句老话，凡药三分毒。
但凡是药，或多或少都有些副作用，麻醉药和镇痛剂尤其如此。
吗啡镇痛效果奇佳，患者用药后疼痛缓解，轻松似在梦境，所以才用希腊神话当中的梦境与睡眠之神——摩耳甫斯（Morpheus）的名称来命名。
而它最大的问题也在于用药患者对这种梦境的依赖性、成瘾性，所以吗啡后来也成为毒品。
苏苡抬起头：“你要给他用这个？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？”
国内的医院镇痛大多用杜冷丁，她实习的时候见过外科带教老师的态度——除非是癌症末期患者，否则疼死也不让用。
沾染毒瘾毁一生。
容昭挑高眉毛：“你这是质疑我的医嘱？”
三句话不离他骄傲的本职工作。苏苡摇头：“段轻鸿说你是他的家人，但看起来你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脾气。你不知道吗，他这么忍痛就是因为不肯碰镇痛剂，之前你开的那些口服制剂，他一次都没吃过。”
容昭笑了笑：“你是不是怪我上回没帮到你，把你原原本本又送回这岛上来？”
“你的话题转移得真快。”精神病人思路广。
“别说我不帮你，只是时机未到，我也不想得罪我这个好外甥。看不出来是吗？我是他小舅舅，他妈妈容兰是我亲姐。”
苏苡一怔：“你是他舅舅？”
是啊，她怎么没想到呢？外甥像舅舅，段轻鸿异于一般东方面孔的深邃轮廓原来是继承母亲这方更多。
“嗯，年纪差不多。大姐未婚先孕，生下他的时候我才刚会爬。”
“可我记得……他由养父母带大。”
“我祖父是阿拉伯人，祖母是很早就移民海外的华人，家教传统不容许未婚生子，大姐要仰仗家族的财势生活，只能把他送走。他从出生就不受欢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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